宋府,世子园,花厅。 韩清熙让云霞送走了茗琦派来的管事,紧紧蹙眉。 母亲突然来信要她尽快安排云霞和蜜枣的亲事......莫不是昨日帝后大寿宫宴出了什么事? 近来她与世子已然形同陌路,除了非必要场合基本不见面,要不就可以问问看。 韩清熙喝了口蜂蜜花茶,压住心头那一丝苦涩感,将思绪拉回来,努力寻找其中的联系。 丫鬟们的亲事......亲事......亲事......宫宴......皇上......亲事...... 等等,皇上?! 赐婚?! 难道是皇上要给哪个丫鬟赐婚?! 天啊! 韩清熙抖着手又抿了口茶,稳了稳心神。 一个丫鬟,能赐婚给谁?! 平民百姓? 她摇头否定。 皇子,呃,这想都不必想呀,绝对不可能! 臣子,嗯......有一点点可能...... 还有谁? 等等! 昨日宫宴貌似来了其他地域的人...... 若不是大威人呢...... 韩清熙手中的茶盅陡然掉落,幸而厅内已铺上厚地毯,没有发出碎裂的声响,甜滋滋的蜂蜜花茶水顺着裙摆滴下。 若不是大威人,可能性很大很大...... 她也读过一些历朝杂记,前朝便有丫鬟替主远嫁的事迹。 尽管她已为人妇,归根结底还是长公主府的人,有心人还是可以利用她身边之人打压或威胁长公主的...... 云霞送完人复又进来,瞧见呆愣的主子脚下地毯一片湿迹,裙摆还正滴着水,不禁低低叫出声:“世子夫人!”然后赶紧上前去扶她,“奴婢伺候您去更衣!” 瞧云霞一脸紧张的模样,韩清熙心头一酸,云霞周全,蜜枣心细,这两个丫头都是极好的,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嫁人呢......可也没法子嫁回长公主府呀,这宋府里,谁是她们的良人...... 在韩清熙纠结嫁贴身丫头的事时,皇宫里也不平静。 心音殿。 皇甫成婧轻盈地踏入久违的宫殿,嘴角噙着一抹轻笑。 领路的嬷嬷是韵妃身边的老人了,见三公主表情明显是来者不善,想说娘娘歇下了,又想起这几年母女俩的关系可谓降到冰点,终究没说出口,只是垂首领路。 “娘娘,三公主来了。” 随着老嬷嬷的通报声,两侧的宫女掀开厚厚的帐幔,时下已是深秋,夜幕落下后,寒气便浓了些,韵妃生双胞胎的时候落下了病根,天气一转凉,便会腿疼。早年得宠时,皇帝免了她各种请安,还专门让人给整个主殿都装上特制的厚帐幔、铺上厚地毯等,时间久了,这些习惯便一直保持下来了。 皇甫成婧面无表情地走进去,身后的帐幔垂下,将寒气阻隔住。 韵妃半躺在贵妃榻上,睁开眼睛扫了一眼来人,手一挥,按摩的小宫女便躬身退了出去,老嬷嬷上前去将毯子掖好,低声耳语了几句。 皇甫成婧直立在原地,解开身上的灰兔毛坎肩,搁在一旁的檀木雕花挂架上。 老嬷嬷无非是宽慰韵妃,不希望母女俩一开口就火星撞地球。 韵妃听了也没表态,只是看向皇甫成婧,这几年把她掬在屋内,罕少如此正面看她,如今一打量,身段高挑,嘴角上扬,眉目间隐约透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意思,倒是比气质相对婉约的成姝看上去更像自己了。 毕竟是自己亲生的,是虎也生不出个猫崽子来。 如此想,韵妃心里舒服了些,对她不请自来也就没那么膈应了: “这么晚了,咋还不歇着?” “原来母妃还会关心女儿呀......”皇甫成婧轻笑道,察觉韵妃的眼神顿时变得冷厉起来,笑意更甚了些。 “三公主莫再说这等话了,可是会伤了娘娘的心的......”老嬷嬷皱眉不赞同地道,却被皇甫成婧冷冷地打断: “嬷嬷也是母妃身边的老人了,怎地越老越糊涂,主子讲话的时候何时有奴婢插嘴的理!” “放肆!”韵妃一喝,随手抓起扶手台架上的玉兰花碧玉盅,甩了过去,“还不快给嬷嬷道歉!” 玉兰花碧玉盅子轻薄如蚕丝,被狠狠一扔,竟也在厚毯子上碎成几瓣。 那可是上好的贡品呀,是娘娘生下二皇子时皇帝赐的,平时娘娘都舍不得拿出来用,这才拿出来喝了一点儿秘制梨膏,老嬷嬷心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。 皇甫成婧眉都不皱一下,说出的话让韵妃怒气更盛:“她算什么,我堂堂公主岂会给她道歉!” “你这个孽障!”韵妃气得手抖,又要cao起旁边的花斛,被老嬷嬷眼疾手快地扶住了: “娘娘,您莫生气,三公主年轻尚小,切不可,切不可呀......” 说着一边给韵妃顺气,一边看向皇甫成婧,想让她宽慰韵妃几句。 皇甫成婧却扬起下巴一笑:“母妃可别急着发火,还是听完女儿要说的话吧,说不准一会儿您得让老嬷嬷替您给女儿磕头谢恩呢!” 感觉韵妃又要发作,老嬷嬷急忙扶住她,暗暗摇头,娘娘,您要稳住呀,别把亲生女儿再往外推呀...... “好,好,好得很,你说!”韵妃咬牙道,若不是乳娘拉住她,她一定一巴掌胡上那张不知天高地厚的脸。 “我要去鹿山族和亲。”皇甫成婧一字一句道。 “你疯了吧!”韵妃想也不想就回道。那鹿山族地小人稀,寸草难生,到处是沙尘。 “呵......”皇甫成婧轻笑,“是母妃疯了吧,想让自己的儿子坐上那把交椅......” “住口!”韵妃腾地起身,双目死死盯着这个顿时显得陌生无比的女儿,“你要是想死,不用一刻钟!” “呵呵,母妃,女儿惜命着呢,女儿是想帮您,您看不出来吗?”皇甫成婧悠然自得地寻了个位坐下,“想争那把交椅,可不是把女儿随便嫁给哪个臣子的儿子便行了的,鹿山族是小,可,只是今日小,明日,谁又知道呢?” 韵妃额间拧出了一个“川”字:“何人告诉你的?”她指的是她筹谋二皇子的事。 “母妃既然敢想敢做,就该知道,世上何来不透风的墙。”皇甫成婧淡定自如地给自己斟了杯茶。 “哼。”韵妃轻哼一声,一脸恨铁不成钢地道,“这是何等秘密之事,你以为那人何以将这事透露给你?” “母妃这是在担心我吗?”皇甫成婧抿了口茶,略诧异地看向她,眼中的讽刺一闪而过,“这些年还得多谢母妃的不闻不问呢,否则女儿怎么会晓得得为自己谋活路......母妃还是把您的心分给二皇兄和二皇姐吧,至于我,便不劳母妃cao心了......” “三公主,您......”听见这番大逆不道的话,一旁的老嬷嬷还是忍不住开了口,却在韵妃的眼神中噤了声。 “鹿山族不是好去处......”韵妃深深吸了口气,力压心中的怒气,无论怎么说,这也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rou,总不能眼见她要跳火坑了还不拉一把。 “仕戎已经有皇甫卿卿,戈尔沁自视甚高,女儿是不会去的......”皇甫成婧淡淡地道,语气中的坚决之意不难看出,“一个不知出路的二等臣子之媳,一个未来族群的族长夫人,谁更有助力,母妃,您说呢?” 韵妃面色微变,半晌,问:“你可想清楚了?” 皇甫成婧以为韵妃被自己三言两语说服了,不免勾嘴一笑:“只要母妃同意便可。” “你特意寻这个时候过来,又岂是来问我同不同意的。”韵妃冷笑,“女大不中留......跪安吧。” “多谢母妃成全,成婧告退。”皇甫成婧起身屈膝,拿下坎肩披上,又道,“母妃定觉得女儿不自量力,无妨,他日定叫母妃另眼看我!” “娘娘......”眼见皇甫成婧头也不回地走了,老嬷嬷着急起来。 韵妃抬了抬手,阻止她将要说的话:“她意已决,不必强求。” 老嬷嬷张了张嘴,叹了口气。 “去查,近来三公主都见过什么人。”韵妃眼珠一转,透出狠戾之色,“这个蠢货,要是再坏我的大事......” 老嬷嬷肩膀一抖,躬身下去了。 深秋的夜,冷清得连天边那弯月都似在哆嗦,朦朦胧胧地叫人瞧不真切。 茗琦拢了拢身上的白狐毛大氅,淡淡道:“出来吧。” 身后的阴影处走出一个黑衣人,恭敬地垂首:“小主子又出去了。” 茗琦轻揉眉心:“别再跟丢了。” 黑衣人单膝跪地称是,便一闪而去。 茗琦无声叹了口气,听见里屋有动响,紧接着一身单衣的韩文明冲了出来: “茗琦,茗琦,你在哪?” “驸马,我在这儿,这是怎么了?做噩梦了?”茗琦起身迎上去,声音轻柔,握住他稍显冰冷的双手,又催促道,“快回屋,别着了凉。” 韩文明反手握住她往回走,一脸担忧:“突然醒来,发现你不在屋里,这么晚了,可是有心事?” “只是口渴了。”茗琦笑着安抚道。 “那便好。”韩文明说着为她撤去大氅,扶她上床,自己也躺下,将她搂入怀中,听着她的呼吸变得匀长起来,才安下心来也睡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