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泠儿......”皇帝一怔,原来......他们父子二人倒是心有灵犀啊...... 默了默,皇帝问:“若朕没记错,泠儿今年方十二?” 见儿子不吭声,皇帝叹了口气,他一直想将泠儿许配给成奕,可是,茗琦不肯呀,为这事,都差点掀了他的御书房。 “父皇,奕愿意等泠儿表妹及笄!”皇甫成奕以为皇帝介意韩泠熙年纪太小,忙开口表态,深怕他下一秒改变主意似的。 皇帝揉揉眉心,幽幽地开口:“你长公主姑姑并不愿意将泠儿嫁入皇宫......”否则,哪需要办什么赏梅选妃宴呢...... 他是最烦这种的了,搭一个舞台,让世族之女戴上面具,演一场众人都赞叹的戏,然后在那些隐藏真实性情的女子中选一个或几个相伴一生......可是,生在皇家,便无可选择啊,要维护各个世家的利益...... 皇帝默默地叹气。 “如此,奕......终身不娶......”皇甫成奕丧气地垂下头。 “胡闹......”皇帝蹙眉,却听五皇子小声道: “儿子,真的只喜欢她一人......” “你,你说什么?”皇帝颤声问。 “父皇,儿子,真的,只喜欢泠儿一人,此生非卿不娶!”皇甫成奕抬起头,目光坚定。 皇甫成奕是所有皇子中长得最像皇帝本尊的,皇帝一时愣了神,仿若看见年轻时候的自己,也是这样半跪在先太后面前,说着一样的话:“母后,儿子,真的只喜欢她一个人!” 先太后闻言,噗嗤一笑:“我儿怎地也效仿起太祖皇帝了?” 彼时,他耳朵根子都红了,那年,他二十三岁,已经登基八年了,他自然不敢跟太祖皇帝相比,祖太妃说是当今世上最矜贵的人也不为过,可他想求娶的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女子,两者天差地别,这也是他忐忑不已的原因。 十七岁时,他第一次在贺镇国的帐外遇见许筝,她的父亲是个小小的斥候,方在一场战乱中为救人牺牲了,贺镇国为了安抚人心,将她和其他一些烈士的子女都叫了来,做了一些抚恤。 那些少男少女纷纷哭哑了嗓子,唯有她,红着眼,直立在那。 那个时候,她才十一岁。 她拒绝了抚恤的银两,将其给了那些家里有老有小的人。 她说她娘会刺绣,她也会,她们可以自食其力,不给国家添麻烦。 茫茫人海中,他一眼就看到了她,一眼万年,从此,她住进他的心里。 没遇到她之前,他以为他对佩娘的感情便是父皇与母后的延续,当她出现,他才明白,何谓喜欢,何谓爱,那是一种强烈到自己都无能为力的感觉,时刻都想见到她,她笑他便笑,她哭他便痛得无以复加...... 只是,她还那么小,他只能偷偷派人暗中保护她,后来她母亲因cao劳过度早逝了,她,只剩下一个人。 他心疼不已,却只能保持着距离,日熬夜熬,终于盼到她及笄,他要立刻娶她! “我儿是皇上,后宫添点儿人,兴我皇室,是好事。” 母后笑道,他心中如灌了蜜般乐起来,所以,母后要求立佩娘的长子成宸为太子,他爽快地答应了。 在皇甫成宸之前,佩娘流产了两个胎儿,二十一岁才诞下一对龙凤胎,而那个女胎出生没几天又夭折了,独留皇甫成宸。 先太后和佩娘既紧张又谨慎,千百万倍地呵护着皇甫成宸,吃喝穿度一应都不由他人经手,集万千宠爱的皇甫成宸在一岁时被立为太子。 不久,他便如愿将许筝娶回后宫。 她生性恬淡,不喜人多的场合。 他却觉得一呆在她身边,整颗心都如放晴般温煦。 于是,在她诞下他们第一个孩子时,他封她为晴嫔。 可,这个孩子却成了他们之间第一道伤口。 那日,他下朝后得知先太后将那个孩子抱走了,他心一跳,急匆匆赶去远山殿,只见她双眼空洞地躺在床上,他的心顿时凉了一半,她只说:“皇上,孩子好吗?” 先太后说这个孩子命数太硬,不能养在生母身边,后来,龚嬷嬷说,那孩子夭折了。 先太后还为此病了一场。 还在月子中的她也大病了一场,醒来后失了忆。 他想也许是老天可怜他,不忍让他失去她,才让她忘却了丧子之痛,于是,他加倍地对她好,在大公主成妤出生时,封她为晴妃。 不久,仕戎王亲自送忽比婉来大威和亲,皇后因病卧床,韵妃刚生了二皇子在坐月子,于是,他携她前往城门迎接仕戎王,那是他一生中做的最错误的决定。 仕戎王对她一见钟情,竟在大殿上提出,只要他让出晴妃,无偿割让两座城池,未来三十年仕戎承诺不会侵犯大威,大威亦不必再送公主去和亲,仕戎的进贡加三倍。 此言一出,众人哗然。 先太后听闻此事,吐出一口血,仙逝了。 至此,她被传言为祸水。 她一脸坚决:“皇上日后便不必再来这远山阁了!” 不见她,他怎么做得到...... 他狠心让太医给她下了药,在她神智不清之际,强迫她陪伴左右数年,直到她又怀上了一个孩子,他吓得魂飞,急忙停了药。 而她,恢复了记忆,甚至,记起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...... 他们的第三个孩子,皇甫成奕,生下来之后,她也将远山殿的大门紧紧闭上了...... 身为皇帝,他何尝不知道,没有他的宠爱,在后宫之中是怎样举步维艰,可身为丈夫,他亏欠她太多,也许是出于弥补的心态,他如她所愿,不再踏足,只愿她余生还在他不远之处。 可是,他们的女儿出嫁那日,她说“臣妾有罪,请皇上下旨,臣妾愿前往太丰陵为先太上皇先太后守陵,终生不回宫”...... 他心如刀割,却只能面无表情地应了...... 皇帝眼角湿润,双手紧握,指节泛白,心痛得开始颤抖...... 皇甫成奕错愕地瞧着父皇陷入一种莫名的哀痛中,急忙起身上前去扶他: “父皇,父皇,您怎么了?” 皇帝抬眸看向他,眼泪落下,颤抖着手抓住他:“筝儿,朕,朕对不住你......” 筝儿?! 是母妃?! 皇甫成奕吃了一惊:“父皇,我,我是成奕......” “朕要见,要见筝儿......” 皇帝说着喉头一腥甜,吐出一口血,而后身子一软。 “父皇!”皇甫成奕大喊:“来人,叫太医,快叫太医!” 门口的小林公公听到动静,疾步进了来:“皇上!” 一见皇帝昏倒在五皇子怀里,吓得连滚带爬出去,又是叫太医,又是通知皇后,在原地转了几圈,一拍脑袋,急忙冲去义父那,义父啊,您这痔疮犯得真不是时候,您这下边见红,皇上就...... 啊,呸,他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,疼得呲牙咧嘴,真是不要命了,这种胡话也敢乱想!脚步飞快地向某个小宫殿冲去,义父啊,天,天要塌了啊...... 皇帝一病,整个皇宫笼罩在沉默的低压之中。 四十六岁不算多大的岁数,可是,他从十岁开始cao劳国事,身体自然有所亏损的,太医们轮流细致耐心地把脉,讨论了半天,才开出了一副方子,急忙去熬药。 太子暂代主持朝政,二皇子、三皇子辅佐。 皇后揉揉眉心,同意了群臣说的冲喜,皇甫成婧嫁往鹿山族一事自此便板上钉钉。 韩泠熙随茗琦进宫探望皇帝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。 皇帝由小林公公扶着坐起来,整个人苍老了许多。 “舅舅......”韩泠熙心头一软,上前去,坐在床边的矮凳上。 “泠儿啊......”皇帝扯开一抹笑,声音沙哑。 “皇兄,这是做什么,以身体要挟皇妹吗?”茗琦一脸怒气,心中虽然明白,皇帝自是不可能拿身体来逼迫自己让泠儿嫁入皇室,可还是忍不住发火。 “咳咳......”皇帝咳了几声,摆摆手,“朕何曾不顾你的想法?” “那就早日好起来,别叫皇妹烦心了。”茗琦撇头,隐下眸中的泪光。 “你替朕去看看龚嬷嬷吧,让小泠儿陪朕一会儿。”皇帝默了默,又道,“朕,有分寸。” 什么分寸,就是撇开娘亲,直接找女儿聊,问题是,泠儿有那么好欺哄吗?也好,一次死心了更好,茗琦轻哼一声离开。 “你娘还是小孩子性子......”皇帝喝了一口水。 韩泠熙笑着接过雨过天晴白玉盅:“还不是舅舅您给宠的。” “是啊,朕就你娘这么一个亲meimei......”皇帝往后靠好,慈爱地看向韩泠熙。 十一二岁的小姑娘,正是一切皆有可能的时候。 她梳着垂挂髻,发间以红梅发簪固定,右边缀着翡翠雕花簪子,左边别着一排绿宝石珠串,一身雪梅暗纹滚云边长裙,外搭月牙色斗篷,斗篷上错落地钉着绿宝石珠串。 清新,动人,却与低调奢华的皇帝寝宫格格不入。 “泠儿,不喜欢艳丽之色吗?” “也不是呀,泠儿也喜欢大红色,亮黄色。”韩泠熙睁大眼睛认真地道,“上次舅舅寿诞,泠儿可不是穿了红色的衣裳么?哼哼,是舅舅没注意哦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