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公主府,静弦阁。 韩泠熙拢了拢披风,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投喂那两只金刚鹦鹉。 现下,这两个大家伙体型健硕,专门在院子里辟了一块地,用钢条围成一个大型笼子圈养着,这些年过去了,这两个家伙也没修成正果,韩泠熙心下了然,这两个要么都是母的,要么都是公的。 也亏得这两个大家伙,寻常人是不敢夜探静弦阁的,稍有动静,这两个家伙就会吼一声,光听声音还是颇能唬住人的。 韩泠熙回头瞥了一眼旁边懒洋洋躺在大石头上晒太阳的肥兔精,在老太医那呆了数日,还以血救人,结果,却更胖了...... 那毛绒绒的脸上都快找不到眼睛了...... 微微叹了口气,国师是醒来了,却狗血地失忆了...... 当时看着他苍白得好似随时要消失,她许愿只要他醒来就好,不记得自己也无所谓,没想到,老天爷真灵验...... “小主子,小主子!” 小七如一阵风靠了过来: “国师回来了!” 啥?! 韩泠熙喂食的手一顿,有点懵。 “满大街的百姓都夹道欢迎国师呢!”小七继续道,“他们说灾区的疫情已经控制住了,得病的百姓都没事了呢......” 韩泠熙脸色一变,丢下东西,疾步回屋。 “哎,小主子,小七伺候您更衣再去吧......”小七被她走过的风带得趔趄了一下,心下高兴,就知道小主子听到这个消息会高兴坏了,嘻嘻。 韩泠熙飞快地换了一身素色的长裙,围上面纱,在小七诧异的眼神中出了府。 英丽路上果然人山人海了,韩泠熙隐在人群中,听着京城里的百姓们兴奋不已地八卦着国师的妙手回春。 远远的,一个高大的身影渐渐靠近了。 韩泠熙蹙眉,国师何曾骑过马...... 马背上,还是那张嫡仙般的脸,还是那飘逸的白发,脸上依旧神色淡淡,目光直视前方,好似满街的热闹都与他无关。 不知道哪个胆大的女子突然投去一个香囊,喧闹的街上顿时陷入一秒的静谧,而后,无数个香囊手绢如雨点般从各个角落往行走着的队伍砸去,开路的侍卫惊慌失措,不停用手中的棍棒将那些东西挥开,口中喊着: “不得对国师无礼!” 可是这喊声并没有震慑住芳心四射的姑娘们,反而娇声四起: “国师大人,请看这边!” “国师大人,小女子在这边!” 马背上的人轻轻勒住马,停了下来,四下一扫,淡淡开口: “我既为国师,便不会独爱一人,爱万人,护万人,是我的天命,你等,且寻良人去吧。” 话罢,又淡然前行,独留下一众掩面啜泣的女子。 韩泠熙垂下眼睑,若不是知晓真正的国师在老太医那里,此人,连她都分辨不出真伪。 人群渐渐散去,一部分继续跟随,一部分伤心离场。 韩泠熙毫无目的地走着,停下来时,发现已然站在老府对街。 环顾四周,并无可疑之人,她上前敲门。 半晌,药童开了门,歪头打量了她一番: “不知道姑娘有何事,老祖宗进宫去了。” 韩泠熙扯下面纱:“可认得我?” “原来是漂亮jiejie啊,快进来吧。”药童弯了弯眼,开门让她进入。 “我去后厢房一趟。”韩泠熙摸摸他的头。 “正好,jiejie帮我送药包去吧。”药童蹦蹦跳跳地从药架上拎下一摞药包,递给她。 “莫不是要我去煎药?”韩泠熙挑眉。 “不必,晟先生会煎药的。”药童摆摆手。 晟先生...... 韩泠熙眸色一暗,真正的国师大人,是否以后只能隐姓埋名了...... 后院上次被她打散架的东西又复原了,韩泠熙环顾了一下,提起裙角往里走。 屋内,窗子开着,窗边一人,正下着棋。 听到动响,他抬头,正好对上她的眼。 水灵灵的双眼,两腮透出自然的樱桃粉,镶珠丝带缠绕在如云的发间,一袭素色长裙,纯洁无暇,让人有种仙子误入凡间的错觉...... 如湖水般沉静的双眸,俊秀挺拔的鼻梁,长发如墨发亮,紫色长袍,紫玉腰带,神韵异常,让人不得不自惭形秽...... “你的药。”韩泠熙往前一步,打破了沉默,再不开口,她怀疑他都听见自己控制不住的心跳声了。 “有劳。”他起身接过,退后半步,保持礼貌的距离。 “左手跟右手下棋,难道左手不知道右手的想法,右手也不明了左手的布局吗?”韩泠熙绕过他,走向那棋盘。 他淡笑:“若右手不想让左手知道,左手便永远不会知道。” 韩泠熙转头:“我想知道,你到底怎么了,你会让我知道吗?” 他一怔,而后拱手:“仙师说是姑娘救了我,上次冒犯了,姑娘想知道什么,晟知而不言。” 韩泠熙挑眉,这老头子,咋把肥兔精的功劳塞给她了...... 也罢,先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重要。 “你几岁了?” 他又是一怔,而后松了一口气般:“若是没出错,该是二十有三了。” 二十三? 那他和她相遇的时候也就是十七八岁,那个时候怎么看上去一副仙风道骨模样...... 韩泠熙随意摸了一颗白棋:“你内力恢复了吗?” “仙师说暂不恢复为好。” 韩泠熙挑眉:“你对老头子的话唯命是从?” “晟自幼是仙师抚养长大的。” 韩泠熙摩挲着光滑的棋子:“你可有师兄弟?” “有。” “你可会易容术?”丢下棋子,韩泠熙直视他。 他略一皱眉,随即摇头:“晟并未接触过。” “你以后有何打算?” 他默了默:“近日倒是常忆起年少时居住的地方,正想拜别仙师回去数日。” 韩泠熙闻言有些意外,他年少时居住的地方,会是什么样子的呢,回去了,是否能想起曾经与自己的相遇...... 聊了一会儿,药童进来提醒该煎药了,他便拎着药包出去了。 韩泠熙在窗边坐下,老太医进宫去了,那个冒牌的国师也进宫去了,今日,宫里该是热闹非凡吧。 国师煎完药回来,发现她竟趴在棋盘边上睡着了,云发间露出来的半边小脸,粉粉嫩嫩的,确实很像儿时采摘的那果子,半熟的时候就是这种粉嫩的色泽。 取来自己的披风,他轻轻为她披上,而后在对面坐下,继续下棋。 韩泠熙做了一个奇怪的梦。 梦里,月色朦胧,竹林清幽,明灯闪烁,琴声悠扬。 韩泠熙寻着光亮往前走,一边四处张望,冰凉如水的夜风透出一股寒意,吹在脸上,毛孔不禁收缩了几分! 她微眯起眼,耳边响起空的声音“千万不可因是在梦里就松懈,受了伤真身也会损伤,最怕是灵魂回不了窍”。 梦? 她有些恍惚,却瞧见一排竹梯子,顺势而上,推开虚掩的竹门,屋内正中仅两块浦垫,一桌小木几,摆着一副天青色茶具,西北角架着一具古琴,琴头处雕着几只或昂首或展翅的仙鹤,角落里一个有着繁复雕刻的薰炉里燃着薰香。 韩泠熙轻轻吸了一口,竟觉香气沁鼻,心旷神怡,更是疑惑,这到底是梦还是真? 东面的里屋传来几声咳嗽声,韩泠熙心头一颤,慢慢转过去盯着那块泼墨式渲染的白底帘布,足足有一刻钟,她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,却不见其被掀起。 不知为何,她直觉里面就是他。 而后,她看见另一个自己走了进来! 她惊讶地看着那个自己怒气冲冲地掀了帘子,而后传来那个熟悉的醇厚的声音: “你终究……还是来了……” 话音刚落,伴随着止不住的咳嗽声。 韩泠熙吞了吞口水,听见冲进屋的自己用命令的口吻说道:“跟我回去!” 那个声音听上去一点震慑力都没有,反而是充满了担忧和害怕。 韩泠熙往前几步,犹豫了一下,深怕自己掀了那帘子,正好看见他用手帕捂着口鼻,而那帕子打开,是一片殷红...... 思及此,她哗地一把掀开那帘子,力道之大只差把它给扯下来。 屋内的韩泠熙正翻看着一块并无血迹的手帕,而他,立在窗边的海棠花旁,银色长衫,黑色长发,黑色眉毛...... 他含笑地望着自己,是的,是屋外的自己,而不是屋内的自己! 韩泠熙一下子呆了。 他笑着开口:“快回去吧,魂魄离开身体久了有危险。” 韩泠熙听着那许久不曾听到的温柔声音,鼻子一酸:“你记得我了……” 他满眼的宠溺:“从来都不曾忘了你……” “骗子……”韩泠熙吸了吸鼻子,眼前突然一阵刺眼的光芒,而后感觉被拥入怀中,一股淡淡的药味氤氲鼻尖...... “乖,快回去......”他似乎在自己额间落下一吻...... 韩泠熙一惊,醒了过来,对面下棋的人抬头看着她,淡淡一笑:“你醒了。” “你记得我了吗?”韩泠熙急问。 他眼里闪过一丝困惑,而后歉意地道:“抱歉,晟并未记起任何事。” 韩泠熙扫了一眼棋盘,咬住下嘴唇,起身离开,任身上的披风滑落,身后之人看着她瞬间消失的身影,蹙眉不解,拾起地上的披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