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府世子园。 云霞进了西厢,这里被韩清熙改成了绣房:“世子夫人,这是长公主府送来的贴子。” 韩清熙最近被翼然世子搬来同住搞得很是焦躁,为了转移注意力,正学习左手绣花,闻言搁下手中的针线欲站起来,却不料坐了一上午,陡然起身,竟有些眼晕,身子一歪,眼看就要栽倒,云霞一个惊呼,疾步上前要去扶,蹲在一旁整理两筐丝线的蜜枣一顿,猛然站起来,却与云霞撞在一起,顺带碰到了一组绣架。 眼看整齐划一的绣架如多米诺骨牌般倒下,韩清熙情急之下伸手一抓,抓到一个借力要稳住,不料倾倒的绣架来势迅猛,只一眨眼功夫便将她带倒在地。 “嘶!” “夫人!” 揉着脑袋的两个丫鬟齐齐惊叫,下一秒,便见一阵风闪过,再定睛,韩清熙已被抱起来了。 看着那一身半旧不新的青袍子,还有那微沉的脸色,二人惊讶得心都漏跳了几拍,张着嘴找不到舌头了。 “我的手......”韩清熙只觉眼前一黑,左手传来一阵阵撕裂的痛感,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。 翼然世子皱眉看着她颤抖着的手,原本白皙的手淤青一片,几根青葱的手指也红肿着,他不敢乱动,不晓得手指有没有断裂,轻声安抚道: “夫人,别担心,我立刻递牌子去请太医,你的手一定会完好如初的。” 说着抱着人回正屋去了。 蜜枣用手肘动动呆若木鸡的云霞,俩人才飞快地跟上去。 “一人去母亲那说一声,领点儿冰块过来,凿小块点,取方巾包着,给夫人敷着,一人在此候着,听夫人安排。” 翼然世子坐在轮椅上,脸色如常,并没有因为抱了韩清熙回屋而显出一丝疲惫之意,说完自己推着轮椅出去了。 云霞惊讶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,世子,您......您的腿脚...... “快去领冰块吧。”蜜枣又扯了扯她的袖子,自己便取了盆,拧了毛巾给韩清熙擦汗去了。 云霞看着一脸痛楚闭眼躺着的韩清熙,立刻回了神,提起裙角飞快出去了。 大公主府。 皇甫成妤看完最后一本账本,揉揉眉心,问一旁的侍女:“五皇子近来如何?” 侍女屈膝答道:“回大公主,宫学里的太傅昨日才夸赞了五皇子做的文章,今日当是骑射课,五皇子不久前驯服了鹿山族进贡的一匹野马,还赐名雷目,春猎的时候定会骑那雷目夺冠的。” “夺冠?”皇甫成妤轻摇头,搭着侍女的手站起来走了几步,“本宫只愿奕弟平平安安,觅得佳人......”长相厮守...... 侍女:“大公主尽可放心,将来的五皇子妃也定是人中彩凤的。” 人中彩凤...... 皇甫成妤目光悠远,母妃,您可好呢...... 皇后宫中。 刘公公进了来,躬着身,一手纹丝不动地垂在身侧,一手托着托盘,里面摆的都是命妇们递上来要进宫的牌子:“娘娘,今日该见督察院左副都御史夫人杜许氏了,杜夫人的牌子是三日前递上来的。” “所为何事?”皇后端过宫婢递上来的茶。 “回娘娘的话,是喜事呢,杜夫人的长子杜航与国子监祭酒康大人的嫡女交换了庚帖。”刘公公躬身道。 皇后垂眸,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轻视:“如此,便见吧。” 刘公公:“是。” 皇后抿了口茶道:“这日子愈发地冷了,御花园中的梅花开得可好?” 刘公公:“奴才这就瞧瞧去。” 皇后:“瞧好了,再去钦天监那要个好日子,别误了四皇子和五皇子的赏梅宴。” 刘公公:“谨遵娘娘旨意。”说着躬身退出去。 “娘娘,方才翼然世子进宫,急匆匆请了两位太医离去,一位擅长骨科,一位擅长妇科。”董秀儿上前躬身道。 “骨科,妇科......”皇后凤眼一转,“看来宋府是喜事将近了......” 说着又摸了摸长长的镶宝石金指甲套,“叫太子妃来见本宫......” “是。”董秀儿躬身退出去。 宋府世子园。 宋夫人亲自来了两次,又遣了心腹大丫鬟在此候着,太医来了又去,连长公主府都派了人来,而这一切韩清熙都不知,她正深陷梦境中。 梦里,她回到自己六岁那年,正在试穿奶娘给她新做的鞋子,却听看门的老仆迎了一位父亲的同僚进来,那人满口道喜的话,说她爹要迎娶大威最尊贵的长公主了,她也是个有福气的,以后就是长公主的孩子了,他们家马上就是皇亲国戚了,日后可别忘了提携之类的话,奶娘听了简直手舞足蹈,又是对着苍天磕头又是流泪的,那老仆也呵呵地笑着,露出少了几颗牙的牙床,只有她一个人不高兴,她生气地说她不要后娘,他们都笑话她不懂事,她一怒之下就跑出家门。 寻常里她也偶尔会出门,但那都有奶娘的大女儿陪着,可那天她自己冲了出门,像只没头苍蝇般胡乱乱窜,也不知道跑了多久,也不知道要去哪里,她一边哭一边跑,心里重复大喊着她不要后娘不要后娘,直到累得再也走不动了,她靠着墙滑坐在地上,嚎啕大哭起来。 直到再也哭不动了,她的袖子都擦湿了,她啜泣着不知道该怎么办,爹到底有没有来找自己,她想要回家啊,一个只有爹和她还有娘的牌位的家...... 然后,就是那时,一块丝绢递到自己鼻子尖,她抽泣着望去,一个男孩子正望着自己,他一身半旧不新的衣裳,眉目清秀,额间有一层薄汗,见她看来,便一笑,那一笑,犹如上元节时,她坐在父亲肩头看到黑夜中忽然绽放的烟火,嘭地一声,好绚烂! 他说:“我娘说,哭完了就站起来,没什么大不了,至少你还活着!” 活着...... 她愣愣地听不懂。 她当然活着啊,只是跑了好久,好累才在这儿歇一歇。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,双手一用力,便把它掰成两半:“你半块,我半块,这是你的不开心,你的不开心我带走一半了,这样你是不是好受了一些?” 她还是愣愣地看着被他塞进自己手里的半块玉牌,半晌才找到声音:“我爹,我爹说,不可以随便,随便要别人的东西......” “哈哈,我可不是别人。”他哈哈笑起来,伸手摸了摸她的头,“以后你便知。” 说这话的时候,他看上去可真不像个孩子呢...... 当时这个念头爬上脑海,她依旧愣愣地。 他默不吭声地陪她呆了一阵子,好似很久,又好似没一会儿,然后,他转身跑了,留下一句话:“长大等我!” 长大?! 这是,奶娘大女儿说的私定终身吗?! 她想追上去,可是自己的腿脚根本使不上力,只把那个玉佩抓得紧紧的...... 画面一转。 穿着犹如贵妇人般的奶娘端着两杯喝的进屋,一脸慈爱地看她喝了一杯,把她搂进怀里,千哄万哄地让她送另一杯去给韩泠熙,她撅着嘴去了,受了几句冷言冷语,看着小泠熙喝下半杯,才离开..... 画面又一转。 大公主府。 “姑娘,那边可别靠近,有贵人在那边。”领路的小丫鬟压低声音道。 贵人,哼,不都说她傍上长公主这棵大树,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吗,今日就让她看看这棵树到底好不好靠! “姑娘......”那小丫鬟捂嘴惊呼。 她径直往湖边走去,远远瞧见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,还来不及细看,便觉膝盖一软,身子一歪,噗通掉入湖中...... 画面又一转。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,扑倒了奶娘,双手握拳使劲捶打她,谁都不知道,她的心在滴血,这个jian猾的妇人,骗自己给小泠熙递了毒......她再怎么不喜欢泠儿,也不可能要她的命啊! 画面又一转。 她拿着剪子,坐在铜镜前,她想绞了这长发当姑子去,可是,心中隐隐有一股不甘心,为何那些人害了她,她还要孤老终生...... 你半块,我半块,这是你的不开心,你的不开心我带走一半了,这样你是不是好受了一些?” 耳边突然响起这句话,她放下剪子,在箱底翻了那块玉佩出来,紧紧抓在手心里。 连夜她打了两条穗子,一条系在自己那半块玉佩上...... 画面又一转。 一柄金杆挑起了她头上的红盖头,顿时,眼前的红换成了他带着笑意的双眼。 他一身红衣,头上一根青玉发簪,坐在轮椅上,左手持金杆称,右手朝她伸来。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,被那只大手温热地包住,她的脸倏地红了...... 缓缓睁开眼,韩清熙盯着床顶,这一下子做了那么多个梦,都有些分不清身在何方了。 “云霞......”她张口,声音干哑。 “夫人,你醒了,喝水。”熟悉的声音传来,韩清熙感觉一只手有力地撑起了自己的身子,顺势坐了起来,又顺势低头喝起了水。 “可有何处不适?”那只手接过喝空的杯盏。 韩清熙转头望去,一身半旧不新的青衫,温和的笑容,似乎没有什么不同。 韩清熙低头看自己包扎好的左手,隐隐的有些肿胀的感觉,其余倒没有。 突然,韩清熙抬起头,睁大双眼看向床边上的人:“你的腿......” 翼然世子淡淡笑了:“夫人可还记得这个?”他说着掏出那半块玉牌......